旺角情事(10)

平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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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东西都收走,新租一间房屋,更换了窗帘,换了卫生间的镜子。

独自一人。

也没什么。


并不像曾经的那些分手,负着气,藏着谎言,或是出轨,或是争吵,多多少少的一走了之,多多少少的趁机泄怒。

全然不同于这次淹没似得心伤,并无任何的埋怨或气懣。竟然真得只是一波又一波的心碎,并不想为此吵闹,也不想大动干戈地拉拉扯扯,徒留抽干所有力气的躯壳。

陈均平躺在床上,大字型张开。空荡荡的天花板是灰蒙蒙的白。

依旧按时上着班,吃午饭,让一切并无不同。


某些个夜晚忍不住发出去的短信,统统没有任何回应。


人说每一次恋爱都应该有所成长,而陈均平不懂这种是成长还是单纯的痛伤。好比独身濒绝孤岛,自救都没有意义。

可怕的是爱恋依旧每日进深,像短刀插进心脏,那些情感水似得泄露,淌湿他的便签,他的电脑,他的书桌泡在水里,夜里的床闷的无法呼吸,汗湿的衣裳推着他荡漾。那些感情水似得泄露,黑夜落下雨来,浸湿他的手臂,他的腿,他的身体。

散落的欲望抓不住,思念的人只剩模糊又背离的脸庞。


“我怕你死掉啊,”阿苏立在门口,手里抱着肯德基全家桶,啤酒,还有些并不健康的零食。陈均平没带眼镜,头发湿哒哒的一看就知是刚洗过澡。他的双眼里没有光,却温顺地露出笑容。

“我很好啊,”陈均平说,看着阿苏眼神却没有聚焦,“怎么会死。”

阿苏哽了一下,皱起眉头自顾自往里走,撞开陈均平一路到客厅,把吃的东西都放到桌上,回手招呼陈均平,“……你这样才可怕。”

“我最近有学做模型欸,”陈均平笑着跑过来,“还有这个,这个是水晶盆景。”他在狭小的客厅里指着不远处的阳台,那边有一排玻璃水晶瓶,里面装着各样精致的水藻和装饰,很是漂亮。

但是……

“这些都是你做的?”阿苏做了个不可置信的表情,“这有50个了吧??”

“62个,还有11个正在做。”陈均平的声音里有种疲惫的过度兴奋,“我学了所有做法,从网上,而且有人买欸,真得好酷。来来来,我给你看这个……”他推开旁边的卧室——那里已经完全被他改造成了工作间,只有一张沙发床看着是可以休息,“这个是有个人想要的盆景,很大对不对!出了3000块哦,马上就要做好了!”工作台上摆着一株橡树,还有些其他的植物,四周放置着许多画布,涂满了画,一幅叠着一幅。

以及拼图,三四个挂起来的拼图,两个没有完成的看起来有两万块的大幅拼图。以及另一个工作台上散乱的模型,阿苏皱着眉头拿起来靠近他的那台工作桌上的一块石膏。

“小心欸!”陈均平举起手,“这个我做了好久了,轻手些。这个是神话的系列,你手里拿的是太阳之子迦尔纳的弓箭,一部分弓箭啦还没有做好……但是我已经做好了……嗯这些,这个是,这个是毗湿摩,很厉害的角色哦,这个是……”

“阿平。”阿苏放下手里的东西摁住陈均平的肩膀,他看着陈均平憔悴的脸,皱着眉头,“你有睡过觉吗?做这么多东西?”

陈均平咬了咬下唇,又笑起来,“……这个是太阳神阿波罗,还有他的战车……”

“阿平!”阿苏把陈均平推着肩膀直视他,“你看着我,你每天睡几个小时?”他把两只手都握住了陈均平的肩头,一个字一个字地问,“你这张脸让我觉得你根本没睡过觉。”

“有睡觉啦,”陈均平低着头,忽地又笑起来,“不要担心,我有每天按时上床睡觉……睡不着了才下来做这些小玩意。”

“你想聊什么吗?”阿苏拉着他的手腕,“我可以一直听你讲,我今天不回去,就陪你。”

“不必。”发梢微微垂下来,遮了他的眼神,“我很好。”

“阿平——”阿苏叹起了气,“……总会过去的,这不过是,失恋而已。过几个月就能忘掉的。”

“嗯……”陈均平重复着他的话,“总会过去的。”


夏天来的格外快,越来越热,越来越清爽。从未一起合作过的女同事三番五次地邀请陈均平一起去吃饭,老板撮合他接受,而他却没有任何心力。

奇怪的是当爱的部分跟着那个人一起走了之后,他的心变得又冷又硬,连同一部分的懦弱都留给了那个人。所以工作上出乎意料的无人能挡,灵感没有限制似得泊泊而来,没有人在家等他,所以他可以一直,一直,一直呆在工作室。偶尔有献殷勤的人企图靠近,却吸引不到陈均平除了微笑外的任何情动——微笑像他的壳。公司里的人都在猜,那个燃起的新星,那个天才似得陈均平,是深爱着谁还是没有心?而人人都觉得自己是陈均平的朋友,那个寡言的,温柔的人总是不动声色地在工作室里认真地做事,举止得当,分毫不差。


时间过得很快,虽然所有的夜晚都一样难熬,快到六月的时候夜风已经发暖,摊贩们摆出了各种小吃,夜市街一条接着一条。自从天气真得热起来之后,陈均平开始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。

一个没有人认识他,却热闹的地方。

他一个人无聊,却恐惧夜晚带来的孤独。他会反复想念怀里人的余温,会想拥抱,想接吻。却又会在一瞬间认清现实,被打败,被荒凉的胸腔吞噬。所以他企图修正自己,把自己放置在吵闹的环境里,和无数个欢快的、粗鲁的陌生人一起度过黑夜。人来人往,空气里飘着食物的味道,辛辣或甜腻,炽热或冰凉。

陈均平开始一家一家试吃,从这条街吃到那条街,和店老板聊天。

忽然那些寂寞就有了寄托,好像可以被藏起。


“阿平又来啦,”胖胖的老板把一勺油倒进炒锅,“炒田螺吗?”

“还有小龙虾,”陈均平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纸币,“要辣啊。”

“要辣!”老板笑起来,锅里翻出香辣的火,陈均平的眼镜面上被映出火光,四周都是吵吵嚷嚷的人,黑夜里一条明亮的街道,泛着浓浓的食物味。


“陈均平?”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陈均平回头看,原来是公司里的一个同事,小巧的女孩子和她的女伴一人拿着一个甜筒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。

“你这么晚还在吃冰啊?”陈均平笑道。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凑上来,“阿平在这里吃夜宵哦?那住的也很近啦?我也住这附近欸!都没见过你!”

陈均平比女孩子高了大半个头,眼镜片后的双眼笑的妥帖又好看,“我一般晚上才出来。”

“欸~你女朋友不陪你一起吗?”女孩子靠近了点,却问的扭扭捏捏。陈均平愣了愣,有一瞬间能看到苍白的脸色从他面上一闪而过,他的眼镜低垂了一下,遮掩了眼神里刹那间翻涌的情感,再看回来时却已经又是温顺的陈均平,他微笑着,模样温暖,“我没有女朋友啊,只有一个人出来吃夜宵。”

“没有女朋友!”女孩子一下有点紧张地看她得朋友,两个人甚至拉住了手,她笑地眼睛都弯了,“……那刚好,我也……没有男朋友陪,我就陪你吃夜宵咯!”

刚好身后的老板叫了他一声,夜宵已经打包好,陈均平笑着付了钱又提好食物,“夜宵都打包了,我就拎回去了,”他笑着说,“不过我可以送你回家,你住在哪儿?”


女生的女伴在一个路口回了家,只剩陈均平和这个小巧的女生走在夜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,四周都是霓虹灯和路人,他们像一对情侣,慢吞吞的行在路上。

"他们都说你人很好,但是有些距离感。"女生买了奶茶,陈均平也拿着一杯。

“为什么?”陈均平回过头。

女孩子的眼神飘忽不定,又带着少女的心思,“我猜是因为你帅啊,好看的人都有距离感。”

陈均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“夸我啊?”

忽然前方的人群停了下来,吵杂的声音响起,陈均平不得不被吸引注意,旁边的人都停下脚步抬头去看——

前路的车忽然都停了下来,四周的人不是停了脚步就是加快了步速,似乎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段。十字路口的车忽然都调转了方向,对面马路上的人四散开来,像在给什么人让路,人群之间对面突然走出来黑压压一片人马,手中拎着钢棍或长刀,百十号人,跟在一个杀气腾腾的人身后,杀气腾腾地穿过人群,走向马路。陈均平下意识地把目光从对面街道上的人身上往自己所在的路上转,果然看到另一队人马在用同样的方式逼近马路,他们穿着一眼便可见是黑帮人的衣服,两队人各自百十人面对面地相对逼近,而陈均平看着从这边带人走过去的那些人——

明明是陌生的外套,陌生的衬衣和陌生的手表。可是那个人依旧是同样的英俊模样,两边车都不敢开,阿平面无表情地站在很远的慌乱路人之间,心里却停滞着,好像夜晚又在变湿,空气变成透明的高墙,将陈均平拖入被时光打磨过的慌乱和恐惧之中——就像再遇心底不可触碰的秘密,伤疤在一瞬间被残忍撕开——那人的姿势,在黑夜中站立的姿态,在黑夜中微微侧着的脖颈,腰身的弧度,和睁开的双眼。而晚风可以抚摸他,夜色可以拥抱他,他身后的人闻得到他的气味,他对面的人看的到他的双眸。

阿霆在旺角街头和对家帮派火拼,对峙的面庞太远,陈均平不知是自己当真看不清他容貌,还是这一刹那间伪装了将近两个月的表象被割裂,所有的虚伪都在看到真身那一瞬间击垮,先前被强硬隐藏的痛苦在那个熟悉的背影下洪水般越警。还是他的眼中崩溃般出了泪水,把这半年来的所有爱呼啸卷入脑海。所以他才无法看清阿霆的相貌?

他无法呼吸,当阿霆站在那里。

这么长时间以来,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,不去想他,不去念,不去给一丝一毫的空隙,仿佛就能重生。


陈均平扭头便走,步速快地近乎奔跑。

“陈均平?!”那小女孩叫他,似乎被他突如其来地离开吓了一跳。而这声叫喊似乎有些太大声,但是陈均平并没有停下来,他低着头迈开腿跑了起来——他得离开这里,不然要谁看他当街痛哭?


这两个月本来完全没有滴过泪,度过了最开始两周难熬的夜晚,他再也没有滴过泪。

明明已经将自己包裹起坚硬的壳,拒绝了所有的动荡。

然而却依旧不能拒绝你。


阿霆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,他转过了头,而路边的人头攒动。

“你活不长的,陈霆,总有一天你得乖乖跪下来求我。”对面的人嚣张开口,陈霆本来还在看身后,听得这话也没有生气,而是带着无所谓的嘲讽转过了头,那双雀尾似的眼半阖着,唇角带笑,看的对面的哽了口口水。

“……你的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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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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